2016年12月31日 星期六

租片店菜鳥打工離職倒數-7集:年末排行榜

新年快樂,也恭喜自己沒有被辭退,可以繼續寫魚腦日記:-7集
(前兩個月去忙別的事情就魚腦到忘記自己寫魚腦日記了。魚腦的懊惱就在這裡。那天熊熊想起很久沒發文了,來複習一下。)

今日吃早餐時,剛好滑到端媒體上的一篇文章《年度電影榜單:尋找主流標準之外的遺珠
的確,在面對想看電影的觀眾時,店員常接受到的一個問題是:「你覺得哪部電影好看?」回答久了,真是啞口無言,因為如果不推大動作片,老闆會碎念,顧客會抱怨,有時還會打電話來「尻勢」說:「你上次講的那個什麼《比海還深》很悶耶。」當下想翻三圈白眼請他自己寄信給是枝裕和,或是把海報捲一捲下次砸他。(到底是多怨恨)。然而回頭過來想,關於美或不美的感受,當然背後有其個人資產影響存在,卻也無法否認所謂,真的是所謂,直覺的顯影。

這篇文章首先先說明了自己觀察到,「榜單」之於當代社會人的意義是什麼:人們可望用知識整理這個浩瀚的世界,用智識來權威斷定,並自以為藉此安定這個宇宙。但他也指出:用理性來理解電影每,其實也是一種隱隱的自我嘲弄。然而,為什麼還要列榜單?
榜單與其說是在重塑一種精英的『秩序』和『權威』,不如說是意在消解另一個長久地存在於電影界的『權威』,那就是荷里活大型製片公司依靠資本的隱形『控場』。」
榜單如果可以成為為小眾獨立電影,或者具有某些特定議題的電影發聲,成為某種「政治語言」,就有可能反抗大片廠在世界上的得利或掌控。最後他提到,即使影評人想迴避藝術與政治之間的關係,但有些社會情勢依然心照不宣。

這讓我想起前幾日和朋友去看 I, Daniel Blake時,對於此部片得金棕梠獎的原因耿耿於懷。

阿,總之,突然讀到此篇文章有感是因為,這樣就多一個立論點可以跟顧客聊天。嘿嘿。
但我想很多人可能還是不會鳥我吧 XD

那順便來推一下近日店裡的片子:
《明天別再來敲門》《樹大招風》《酷寶:魔弦傳說》《下女的誘惑》《比海還深》
理由很多,改天慢聊。





2016年12月8日 星期四

尋找家的路途:電影《灣生回家》的歷史細語

《尋找家的路途─電影[1]灣生回家的歷史細語》

/ 廖芷瑩

文原刊錄在雜誌探極雜誌》第12期


〈我是灣生,家在哪?〉

追逐兔子的那座山
釣小鯽魚的那條河
至今仍然出現在夢境
那難以忘懷的故鄉
父母親現在生活過得怎樣呢
朋友們都平安無恙吧

日本童謠《故鄉》(故郷, ふるさと):前半段歌詞

電影《灣生回家》.一開場,歌聲帶出上頭的歌詞,也道出這部紀錄片想講的核心主題:故鄉。幾個老人在鏡頭前面緩緩地訴說一段又一段自己童年,關於台灣的故事,也講到移民的辛酸,無法回鄉的思念,還有面對時代歷史的無奈。

故鄉是什麼?什麼可以被稱為故鄉?
灣生,日本原文是「台湾からの引き揚げ」意思是在日治時期,18951946年間在台灣出生的日本人,包括台日通婚所生下的子女。[2]日本殖民台灣時,雖然初期政治動盪,社會不安,甚至財政拮据到差點要以一億日圓把台灣賣法國,然而關於號召日本「內地」人到台灣開墾這件事情,日本政府的政策從未更改過(田中實加、杜正宇,2015)。因此當時,不論想當勞工或來投資企業,許多日本人夢想到南洋的「國土」─對當時日本人而言,台灣是國土的一部分─另闢一天地。日本人來台後,在許多地方建設了[3]移民村(也稱[4]殖民村),殖民政府[5]1909年到1918[6]開始積極介入移民措施,以台灣東部為主要移民計畫居住地,共帶來1700人左右的移民;到了1932年,台灣總督府繼續推廣西部移民政策。此情況一直到1942年太平洋戰爭爆發後,才緩和下來。這些移民村當中,當然也包含了紀錄片所拍攝的花蓮吉野村。許多灣生的家庭在此耕種、與當地住民一起生活,開墾山林,筏木作工,想像新的家園,盼望新的蓊鬱未來。

然而,誰知道,在1945年日本於第二次世界戰敗投降後,在台日人及其家庭被召喚回國,也就是強迫被送回日本。就算原本有些日人想自我放棄國籍,留於熟悉的成長地,台灣,繼續他們的人生,但是迫於國情之間的無奈,國民政府堅持在台日本人須全數歸返,例如吉野村村民就在19462月突然接到即將被強制返國回日本的召集令(田中實加、杜正宇,2015)。在大環境下,據統計,當時亞洲各地日本人的「引揚」(返國),成為20世紀的重大史事,高達六百萬(6,160,615)的日本人渡海返國,可以說是近代史內的大規模遷徙事件之一(田中實加、杜正宇,2015)。而灣生們,也就因為時代的潮流,無奈的離開他們心裡認同,回到日本繼續生活。搭著船,他們在海上失了根,隨著浪花一波波,心情起起蕩蕩,許多歷史也就被遺留在海底,上不了岸。

紀錄片《灣生回家》就是訴說這群人的故事,帶觀眾看見時代得遺痕,探索小人物背後的辛酸,還有在大歷史的縫隙下,他們如何生活及尋找認同的經過。


  
〈生於溫暖長於寒〉

《灣生回家》奠基於製片:田中實加經歷十二年努力的資料蒐集,加上導演黃銘正的拍攝經驗熟稔,讓這部電影成為一部內容豐厚,敘事感人,影響觀影人深刻的紀錄片。

大歷史之下,總有太多小人物的生命與家庭使促成新世界的誕生。灣生即是二戰大歷史後的其中一小部分,他們不同於其他日本人對於家鄉的認同,如影片當中,有位灣生,家倉多惠子的兒子描述自己的媽媽:「灣生生在溫暖的台灣,來到日本一定很冷吧!我母親這輩子,都在思念著台灣。」灣生無法歸鄉或定居在台灣,成了永久異邦人。他們因思念被卡在歷史裏頭動彈不得。

寒冷的日子,還因為國家體制要他們回歸的國度。[7]關於灣生的認同,在日本人的圈子中,如果指他人如此,時常可能有侮蔑及揶揄的使用,指自己的時候常有害羞不好意思。只有少數時候才用來表示驕傲(鳳氣至純平,2005)。也如紀錄片中,已經是老奶奶或老爺爺的灣生們所陳述的:就算回去日本,日子也是不好過,有的甚至還經歷許多次的搬家或換工作,通常也不富有,因為當時返日的人們,身上只能攜帶1000日圓上船,所以初期的日子大家都很難熬(田中實加、杜正宇,2015)。除了經濟層面外,文化上,灣生也如前述,很容易因為口音不同(灣生的日文口音常被土生土長的日本人一聽就認出)被歧視,就如電影裏頭,愛看書且當過教師的冨永勝先生所描述的,自己因為口音被取笑,而發憤圖強,拼命讀補修日文。也許這樣的積極,是在困境之下,特意逼迫自己融入既有社會的辦法吧,然而對於自己身分的認定或驕傲,卻無法向那時代同一族群的人表達,更何況是感傷與思念了。戰爭與其國族認同所帶來的壓迫,讓太多人一輩子都無法自己為生命做決定。



〈異鄉人的思念築成了家鄉〉

即使被雨淋被風吹
也會懷念起我那故鄉
我在心中發誓
哪天一定要回故鄉去
那個群山蒼翠的故鄉
那個河水清泠的故鄉

日本童謠《故鄉》(故郷, ふるさと):後半段歌詞


在許多論文中可以看見,一些後代人─不論是研究者或移民者的子孫─為了探尋歷史意義或幫家族尋根,紛紛在半個世紀以後埋首文獻及訪談之中,耐心的梳理歷史脈絡。藉由一次又一次的小人物訪談,重新為大歷史拼湊出更完整及細膩的圖像。
在大時代的引導下,關於移民的故事及軌跡或許可以拼湊出另一顆地球。像是不同於《灣生回家》從台灣人變回日本人的心路歷程,2016年的紀錄片[8]《海的彼端》則是講述1930年代到沖繩島八重山開墾的台灣農民及其家族故事,從中可以窺探台灣家族至另一個海島闢跡的辛酸史。兩段歷史都發生在20世紀初期,這些歷史遺留的碎屑,也許提供給我們另一個關於故鄉及國家的想像。

大歷史之下,人們的認同成了錯綜複雜的謎題,擁有太多國族和地域間的模糊地帶:像是一些灣生認為台灣才是自己的故鄉,但或許回日本後適應的不錯的灣生家族,也許他們會有不同的看法。然不論如何,關於什麼是鄉愁,我想對影片中的人而言,除了歷史下對他們個人國籍的定位外,更深的還有心理上,對文化根源的歸屬,有時是超越地域劃分的界線。也因此,造就了現在世界中難以被清楚評判及定義的認同。



<補充>

<相關報導>



[1] 灣生回家 Wansei Back Home / 2015 / 黃銘正 / 編劇:田中實加(黃宣儒)
[2] 田中實加、杜正宇,2015,灣生回家:日本人的歸國與鄉愁,
[3] 台灣日治時期日本移民村依照移民性質可分為「私營移民」與「官營移民」,兩類都是為了解決日本內地人口過剩問題。
[4] 黃蘭翔,1996,花蓮日本官營移民村初期規劃與農宅建築,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第三卷第二期,p.53
[5] 黃蘭翔,1996,花蓮日本官營移民村初期規劃與農宅建築,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第三卷第二期,p.53-54
[6] 1909年的官營移民之前,日本政府早就已經獎勵了私營的移民事業。當時申請的有38件,然而被審過的只有台灣第一個移民村:由賀田金三郎所經營的「賀田組農場」而已。且加上移民事業需要大量人力及資金,很多時候非私人所能負荷。另外,在私營農場工作的農民多非自耕農,所以常受到生活及工作上的壓迫。日本政府於1909年後,即較積極推廣官辦移民。黃蘭翔,1996,花蓮日本官營移民村初期規劃與農宅建築,中央研究院台灣史研究第三卷第二期。P.54
[7] 鳳氣至純平,2005,中山侑─分析他的「灣生」身分及其文化活動,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
[8] 海的彼端After Spring, the Tamali Family /2016/黃胤毓


2016年12月3日 星期六

失去顏色的生命:白蟻

失去顏色的生命:白蟻

白蟻 | 2016 | 朱賢哲 | 95 min.


白蟻,是一種因長期居住在陰暗潮濕之處,而顏色多為白色的昆蟲,眼睛退化、卻身體柔軟,習慣在雨日大量現身、飛進室內。若人們將他們視為不潔之物,想捉弄他們,輕輕按壓短暫歇息的翅膀,即會發現那對柔軟的灰色薄翼,其實極度容易脫落。最終被陸地束縛的孤立身軀,不是迷失方向衰亡,即是學不會適當躲避而喪生。
身在陰暗處的人,也如白蟻,濕潤的靈魂,也許無法理解世間的善惡界線,而招人嫌棄,直至摔落於地面,才有解脫之時。許多以為行善但也不是真惡之人,將某種道德標準看成正義的界線、將干擾秩序的他者視為該被消除或被矯正,然最終只能見著那些失去翅膀的人繼續衰亡。

電影《白蟻》是關心社會議題的台灣導演朱賢哲的第一部劇情長片,電影由三位角色:白以德(白蟻,吳慷仁飾)、湯紅(鍾瑤飾)、藍湖(于台煙飾),三條軸線所拼湊而成,令人印象深刻的攝影加上精彩的演出,讓這部台灣電影在釜山影展得到費比西影評人獎,更入圍2016金馬獎最佳新導演及奈派克獎。



<顏色失真>
生命該是什麼顏色?
顏色失真,是電影最初的名字。而色彩,也是導演向自己偶像奇士勞斯基致敬,以及探問生命的入口。

若將此部電影分成兩部分,前面是由訴說男主角白蟻的生活經歷及備受威脅的經過,而後半段則是男主角媽媽藍湖面對失去孩子的日子及回憶片段錯綜的畫面。除此,另外一位主角湯紅,則是串連著親子關係的一條線,作為一個旁觀及道德的界線在劇情中穿來編去。

在白以德的故事中,他因為偷竊別人的內衣褲而被陌生人威脅,然而只有觀眾與他分擔社會中的壓力。經由劇本及鏡頭的安排,我們看見一名格格不入又瘦弱的男子,靈魂只剩骷髏般的身軀可以支撐,每個眼神都帶著刺。
當他坐在地上彎著背脊發洩慾望、把威脅自己的DVD片刮爛,之後深深地陷入精神黑洞中難以爬起。藉由演員吳慷仁精湛的演技,一個社會中寂寞人的生活爆發出來,卻反制擠壓著我們的情緒,黑暗的底蘊使我們無法呼吸。透過偷窺式的影像,[1]許多畫面再再呈現主角在社會被擠壓的隱喻,冷色調的畫面處理,雖然讓旁觀者冷靜沉著,卻一方面也感受到無情與心寒。
那些最後失去顏色的生命,當初可能多麼努力在社會邊緣維持他們的日常,然當他們真實的顏色被發現時,眾人盡是期望他擁有暖色的笑容、努力他的矯正彩度與亮度。若當白蟻不再是白色,更要被逼迫至陽光審判時,他們該怎麼活下去?或者有比活著更舒服的道路?


<爆裂的正義感>
何謂正常?又何謂不正常?
電影除了以角色的不同觀點和情緒作為基底外,更想知道所謂的正義,又是什麼顏色?
「有些正義感是撐不起罪惡感的」朱賢哲導演在接受金馬的訪問時,曾經這麼說過。電影裏頭,湯紅與友人因在消失已久的男友舊家前等待,而恰巧拍到白以德行竊的畫面,之後藉由跟蹤而發現他的地址,接著展開一連串「消除恐嚇瘋子」的「正義」行動。然而世界上,關於對/錯、正常人/瘋子或其他我們本以為是對立、黑白分明的事情,總在投入後,才發現自己原來也只是集體瘋狂的參與者。緊密連結的人情社會如此,網路的世界更是變本加厲。
湯紅喜愛潛水,她看著那些灰白色的海底火山說,穿越那些白色的煙幕,活著就能重新來過。然當他與好友分離的那刻,以及看見他所謂的正義讓一個人死亡的那幕,或者發覺自己行俠仗義後所造成的家庭破碎時,人生的煙灰,是否可以重新燒回從前的樣子?


<生之苦>
回到電影主線,後半部觀眾和鏡頭一起穿越時空,發現白以德的原生家庭也是讓他的性格壓抑的原因之一。
也許是窺見媽媽與男友的性愛畫面讓他對異性的貼身物品產生好奇或依賴,但是否該把這種道德原罪就擺回家庭觀念,我想,也許,導演更想表達的可能是,一個人的行為背後,可能有複雜的成因,或者生長經歷的陰影。身為媽媽的藍湖,有其生命的困擾。當他身為一位婚紗設計師,穿梭於幸福氛圍間時,心中對於情感依賴產生渴望,卻此渴望卻使兒子不解。然在母子的互動中,更可看見劇本極力呈現家庭情感的糾結。
生之苦,所以藍湖在電影後面深沉的自慰,是一種對於自己的渴求的探詢,也許更是對兒子的思念。每個人都在慾望中展現自己,雖然因此而受苦,卻也才完整了人生。

不斷遷徙的白蟻,生命無定所。正義的顏色猛烈,染紅了白,卻深藍依舊沉底,逃不出原有的黑暗。我們該寬恕彼此嗎?會找到重生嗎?
整部電影立場明顯,電影用多個長鏡頭特寫角色的崩潰情緒,讓觀眾靜靜凝視或甚至偷窺著他們的慾望、虧欠及痛苦,多個轉換角度的設計也帶著觀眾一起對台灣社會提出深刻的反省與疑問。

我想,關心台灣社會議題的導演身兼編劇,對於社會許多議題或現象必定有自己的看法與立場,也就如他在訪問中提的:願意和少數站在一起。在多年的紀錄片工作後,鼓起勇氣以新導演之姿進行第一部劇情長片的創作,可說是非常有勇氣。且影片美學跳脫原有紀錄片的風格,重視團隊合作的結果讓影像不只是自己的作品,更是整個團隊的集體創作。


此部電影也將於2017上半年度在大螢幕上映,若對相關議題有興趣的朋友,也可以進場支持。


補充說明:此篇綜合觀影心得、訪問內容及心得而寫成。


相關連結


P.s. 此篇感謝2016金馬影展的Netpac,讓我有機會在亞洲電影觀察團中搶先看到此部電影,並和許多優秀的觀影人討論。之後還有機會加入導演的訪談,聽到導演親身說法。實在太感謝。深覺看電影是件幸福的事情。

圖片出處:電影筆記。白蟻。介紹






[1] 在金馬影展的導演訪談中聊到,此部電影的攝影師雷橫,平時是拍商業攝影,但他優秀的地方在於,之前的作品包括柯一正導演的《藍月》。對於攝影的掌握度及構想提供給這部電影許多想法,並且設計許多場景讓畫面更貼近劇本想傳達的感覺。

2016年11月28日 星期一

生命中溫柔的勇氣:日常對話

生命中溫柔的勇氣:日常對話 

日常對話 | 2016 | 黃惠偵 | 88 min.


入圍本屆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日常對話》為導演黃惠偵推出的最新代表作,改剪加長至受到熱烈迴響的原始短片:《我和我的T媽媽》。電影中,母女的對話觸動許多人的敏感神經,也為社會的多元親密關係帶來不同的視野。透過電影,我們認識導演的T媽媽,更看見導演認識自己的過程。精湛的剪接、配樂搭上情感豐厚的敘事軸線,心痛中帶有幽默,是部令人想再三回味的好電影。

<認識你>
「你覺得有人認識你嗎?」導演在訪問自己的媽媽時,問了這句話。媽媽沉默不語,影片空白許久。
在有血緣的親屬口中,媽媽的成長有男孩的影子。成婚後,姻緣路坎坷,受家庭丈夫欺負,生下導演(黃惠偵)及其妹妹後離家出走,再也不回頭。之後以牽魂為業,於各地奔波。
艱困的三十年內,親戚們好似了解他是誰,卻又一一避諱。當攝影機對著這群邁入年老面孔(媽媽的兄弟姊妹們)時,留了許多話語的空白給他們,而漸漸拉近的鏡頭,用他們的尷尬及無奈表情,填補上他們對媽媽的理解。

在媽媽的「女朋友們」口中,他嘴巴甜、貼心且會替人設想。但另一方面也有許多抱怨,認為他毀類(敗類),把存的錢都花盡,還花心。
然而,在愛情的世界中,媽媽溫柔多情,比起在家中與子女或親戚之間的沉默,於情人口中透漏的他,比印象中來的活潑逗趣。對導演而言,這樣的媽媽如此陌生,就如在紀錄片的影像中,最多只有他與情人的日常買菜或唱歌行程,並沒有拍攝到那些鬥嘴或更加親密的甜言蜜語及他們所說的「溫柔互動」。


<認識我>
在與不同人的訪談裡,導演漸漸了解母親的不同面貌,然而後來我們看見,其實導演更想知道自己是誰?

從親戚那頭知道自己的家庭是可憐的,從媽媽的女朋友那裏得知自己是領養的,卻從自己的印象中知道,自己是不被媽媽疼愛的。當他拿出記憶中最害怕的情節質問媽媽時,他們倆坐在飯桌前,不發一語。媽媽面對女兒的質問,就算平時不擅於表達情緒,也終於脫口而出「我真的不知道」。這樣的回應,也許有懊悔,也許有抱歉,卻難以挽回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他其實不想為人母親。

在那刻,親子間的心結在導演看似橫衝直撞的盤問下,瞬間爆發開來。導演與母親的對話,好似吐怨氣般,把那些年來不被愛的委屈,還有困惑之中夾雜龐大的愛,一一釋放出來。她破壞了某種家庭間長久以來埋藏的平衡,甚至你可以說破壞了母親與孩子之間原本大家想像應要有的尊重口氣,卻也開出了一條新的道路,讓彼此正視對方的苦痛。

親情與餐桌一直有太多隱喻。他們在生活的餐桌上,擺滿餐具與食物,也在那對望相凝,面對彼此的經歷,咀嚼他們並嚥下。


<以攝影為伴>
紀錄片做為一種探詢問題的方式,導演在經歷[1]社會議題的歷練後,重新把焦點放回自己的生命脈絡上,以影像為伴,把沉了二十年的心結,對於親子關係的情怯,慢慢梳理。《日常對話》透過精湛的剪接,把人物之間的情感糾結和非對話的獨白處理得非常細膩,可想而知,在[2]長時間且大量的素材之中,這部情感濃厚的影片花多少時間在挑選及舖成整個結構。倘若細細觀賞,更可以在情緒間接處找到林強輕輕的配樂,不喧嘩卻帶著觀眾進入電影的情檻中。

而在鏡頭的陪伴之下,導演的勇氣除了展現在自己承認家庭的過往、媽媽的同性戀戀情、自己的不堪經驗外,她可能明白,鏡頭往往是把槍,對準了哪,就是接露或破壞日常之處,然而當這件事情轉移至家庭,她勇氣的特別,更展現在把炮彈幻化為探照燈,為每個在戲裏頭的容顏,尤其是自己與媽媽甚至是女兒,找尋一個可能的新路途。很多直接卻深刻問句在鏡頭後冒出,讓人毫無畏懼的與她對話,直截落彈的回應擊往導演自己身上,卻她勇於接球,更不避諱現身。轉換在傷害與愛之間的拿捏,一邊顧著傷口,卻也溫暖近人。這是具有強大勇氣的溫柔。


<生活的起落與幽默>
搖著鈴鐺,念著咒,攝影機牽著母女的魂來到了現世。
風雨擺盪,但日常還是依然過,如母親在電影最後,吃完飯說的那句:「先來行了(先出門了)」。電影拍完了,多年來對於親情的探求也許找到出口,卻很多未解的困境,還是埋在日常中,只是他們把它裝在口袋深處,沉沉的攜帶著走。
然而,面對這些無法解決的問題,電影用鏡頭和剪接幽默的帶過,如當盤問親戚們媽媽的性向問題時,他們回答:「那邊的廟會好像開始了」、「我應該要去洗衣服了」或只有簡單的一句:「問這個要幹嘛。」那些人面對窘境的逃避,無法在道德上贏過自己的困境,在電影裡用技術上營造的幽默感輕輕帶過,不帶責備。另外,在結尾之處,媽媽與導演女兒的對話,看似有點逗趣的說明「多情」這件事情,卻在家人間的談笑對話,賭著氣,卻緊緊依靠彼此。
所謂的溫柔,更是將過錯釋懷的過程,在不解的親緣中,提起也放下,最多消遣消遣,開開玩笑。並回到生活的話語,過日子。


相關連結
《日常對話》金馬影展簡介
《日常對話》臉書專頁
《我和我的T媽媽》臉書專頁

呢喃要偷偷置入別人的訪問
同志家庭。報導者訪問 
放映周報專訪

圖片出處:金馬影展網頁

p.s. 此篇感謝喜愛文字及電影活在空氣星球上的大嬸
敬請觀賞其文章 ─ 一張餐桌的距離,鏡頭溫柔搭起與同志母親的牽引:金馬入圍紀錄片《日常對話 
(標題好長。)(抱怨屁)




[1] 黃惠偵導演之前作品為《八東病房》(2006),《烏將要回家》(2009)
[2] 資料參考至 蔡雨辰【台灣/紀錄片】160322 紀工報:蘋果落地,離樹不遠-專訪《我和我的T媽媽》導演黃惠偵 http://www.songyy.org.tw/archives/9788

2016年11月20日 星期日

瘋狂的是人生:女生向前走 Girl, Interrupted

瘋狂的是人生:女生向前走  Girl, Interrupted

女生向前走 Girl, Interrupted | James Mangold | 1999 | 127 min.



《女生向前走》(Girl, Interrupted)是導演[1]James Mangod1999年拍攝的劇情片,裏頭講述了主角Susanna到女子精神病院居住一年的故事。劇本裡頭最主要除了探討何謂「有病或無病」外,更描述許多精神病院裡許多角色的生活樣貌、個性、生活環境等。透過Susanna (Winona Ryder飾演) 與其好友Lisa (Angelina Jolie飾演)的互動過程,看見瘋狂的人生。

<什麼是精神病院?>
Susanna的角色中,他一直都不認為自己是精神病人,但因為家人過於擔心他的情況,所以請託心理諮商師接送她到Claymoore療養院居住。在電影裏頭,我們看見一幢大樓分成許多小房間,每間房門不允許鎖上,必須隨時接受「臨檢」。每日大家排隊領藥,被禁止玩樂器,甚至連洗澡刮腿毛時,都有護士在一旁觀看,避免被收容者做出自殘的事情。可以說生活的一舉一動全在監控之中。若仔細一點說明,可以稱這種地方為[2]全控機構:所謂的全控機構,就是剝奪人睡覺、玩耍、工作的自由權利,並且進行一套全面理性的計畫。Lisa在全控機構中,努力保有自己的自我,不想被這裡所改造,而電影中,機構人員也不斷質疑Susanna的努力或後來的自我病理化。另外的例子,如同Lisa,即是病院中的大反派角色,她會利用個人魅力試圖召集病院中其他人的想法,並且反抗機構中的醫生及護士,還有整個機構。然其他人有些會試圖讓自己展演出已經適應機構中各種監控、聽護理長的話,甚至把自己有病這種事情當作一件必須要認真面對的現況,甚至心中有不服氣也不會大肆張揚。

「也許是60年代,也許我是女生」
此句話,也許編劇與導演隱射了,用精神病患的全控機制加上全部都為女性角色的安排,更想反映社會上許多汙名,使個人無法自由依然無法伸張情緒表達的細膩社會互動。


<何謂自由?>
除了主角外,其實Angelina Jolie戲劇張力極大的表演才是電影中最精彩的角色:除了超高的個人魅力、反抗機構的文化帶領者,還有情緒起伏極大的病徵外,他某部分更是電影中冷血、無情、愛好分明的代表。然而也因此,他向主角提出一些關鍵提問,像是:
「你知道什麼是自由嗎?你真的懂嗎?」或者
「到底有沒有人會跟我說實話,告訴我到底哪裡錯了?我只是對世界說實話─大家都不敢說的實話─為什麼就有人要因我的話去自殺。這又關我什麼事情?」
Lisa的自我觀念認為自己說的話沒有錯,那樣自由奔放的行為對於社會而言,他們只是不喜歡,為什麼要被限制?又為什麼要被關在這裡?

然而,電影好看的地方,還在於裏頭後來的對話安排:對於一位在病院中接受治療的人而言,所謂的自由是在機構中重新建立自我後,和機構全控社會中所拉扯出來的縫隙而獲得的空間,然而相對的,他也因此進入那樣的社會,變成機構中的人。不論是否是反抗者或者冷靜者,也就是依靠反抗制度而生存的人或者依循制度而活的人,都是此制度產物的一份子。所以如電影中SusannaLisa所說的:「因為你離不開這裡(精神病院),你逃出去又回來。你只有回來才覺得自己活著。」也就是說,Susanna指出,如果Lisa沒有這裡可以反抗,就會失去你自己,就可能不會知道自己是誰。

何謂自由?而Susanna到底算不算是有精神疾病?
帶著瘋狂人生的劇本,讓我們看見社會不願意去肯認他人真實時的矛盾與痛苦。也許我們可以將自己病理化,放在某個框架之中,當作逃避的藉口,然回過頭來會發現,每種社會情境各有其困難,我們若想溫柔和善待自己,又該怎麼理解勇敢?


<記錄虛與實的困境>
在電影快結尾時情節來到Susanna因為看見許多精神病院裡的事情,而且大澈大悟,所以決定把自己的經驗寫成一本書,並出版讓大家知道精神病院中的真實情境,並且解釋到關於疾病的判定與大家對精神病院的汙名。然而此本書被LISA拿到後,當LISA大聲朗讀給其他病友聽時,許多人對於Susanna對他們的描述憤怒不已,認為Susanna仍然用一個旁觀者,以為自己沒有病徵的狀態在看待這裏的人。我個人認為,編劇在最後擺了一道,並沒有將「復原」或「康復」當成一種標準,且再次挑戰人對於虛實之間的判準,讓我對此部電影更加印象深刻。而導演給了一個判定,也是對於生命和電影情節的一種詮釋:「瘋狂的也許是人生。瘋狂不是一種破滅,也不是被吸進一個黑暗的洞裡。只是我們毫無掩飾。也只是我們享受永遠成為一位小孩,然後享受說謊的過程。」

也許,我們都不想長大,更無法斷定他人的真實,但若我們仍舊願意相信那些被當作瘋子或笨蛋才願意相信的事情,那也許才回過頭來原諒自己也許虛幻的生命。







[1] James Mangold主要作品有《為你鍾情》(Walk the Line) (2005),《金鋼狼:武士之戰》(The Wolverine) (2013)
[2] 可搭配閱讀Erving Goffman《精神病院》(Asylum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