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8日 星期五

上路,該怎麼回家:經典電影中的交通工具與思念距離

上路,該怎麼回家:經典電影中的交通工具與思念距離

悲情城市 | 1989 | 侯孝賢 | 160 min.

永遠的一天 Eternity and a Day | 1998 | 安哲羅普洛斯 | 132 min.
巴黎.德州 Paris, Texas | 1984 | 文.溫德斯 | 150 min.



企劃 / 徐文倩,廖芷瑩
文案 / 廖芷瑩


龜山島
每當蘭陽的孩子搭火車出外
當他從車窗望著你時
總是分不清空氣中的哀愁
到底是你的,或是他的

黃春明 《龜山島》

         身為一位在台北出生長大的人,每當提起故鄉,我還是常跟人說到有龜山島的地方。因為記憶中,回鄉路途,在時光排隊的火車路上,跟著平快的節奏,打開舊式窗戶,要和左手邊的戰士龜山打聲招呼,看看浪花,之後抵達羅東車站:這才是回家鄉。暗黑的山洞一個接著一個,沒想到長大後也是這樣:要找到心理的故鄉前,有很多數的到卻看不清的暗黑在等著自己。乘著火車,我以為長大如此漫長,還未到終點,卻也知天色已變,轉眼間,原本的山洞出口,已成了快速的國道五號,遊覽車與自小客車相互競走奔馳。原本想像的距離被交通的變革改造了,而認同也隨之模糊。
         「出生和生活在台北,應該要承認一下自己是台北人才好吧!」但心裡又覺得此地塞滿一堆記憶中的烏煙瘴氣,和從小到大感受許多人群的安靜。不甘願。因此將幼時回鄉的記憶定位為故鄉。故鄉原本因為距離而待在心中和時光一起醞釀想念的情緒,然而認同的想像,卻隨著太過現實的快速發展,恰巧被一一打碎。然後恍然一想,其實自己也沒和想像中的家鄉一起承擔過些什麼,說自己是蘭陽的弟子,也太不好意思了。
         最後成為無鄉之人。常想著,我們該如何回家?

〈山洞搖搖晃晃列列長長:悲情城市〉
         無助之時,生活中常喜歡玩一種遊戲:最短時間內可以聯想到哪部電影的哪個角色,拿虛幻對抗真實,至少化解自己心中面對各種現實的困頓。憶起有太平洋的火車,即想到侯孝賢導演:原來是《悲情城市》中的文清。
匆忙上火車的閩南人:「你系叨位人?」
文清(很努力擠出):「挖系台灣郎」
閩南人後來轉用日文問話。
還好文清被在旁會閩南話的人拯救,逃過一劫。
         寂寥的山城,落魄的年代,全部的人都白色的霧中,走出不去。電影最後十分鐘,文清帶著妻子與剛出生的孩子站在月台,背著廣藍的太平洋,天色灰暗,然而火車還來不及被看見,畫面即跳往全家人合影畫面。常想著,最後,鐵軌會載走他們的歷史嗎?
         [1]火車攏列,乘載青春歲月,一段又一段的綿延,隨著緩慢搖擺的車身節奏,裏頭的人前往未知世界。如愛作夢的電影格數,一節一節轉動,緩慢向前,卻在接連到來的山洞中流失原有熟悉的場域。
         被強迫噤口的年代,即使我們想歇息,也會有人將年華刻意停下,要我們表示清白。如文清在列車上只不過想回家,卻得來無言和驚慌失措。列車拉得好長,想開往自由的故鄉,而那些響往的人們,是否都可以搭上?

〈帶著霧,出海入港:永遠的一天〉
         如果認同是一場想像的遊戲。那故鄉也是。
         望著海霧氣瀰漫,下一站一定要聯想到安哲羅普洛斯。那些歸來的意象和海上的霧霾疊至。《永遠的一天》裡,詩人亞歷山大牽著小狗,散步於港邊時,呢喃出氤氳的記憶:
「一切都訴冬天結束前,天光乍現映出船隻迷濛的剪影,戀人於日落時漫步水邊,春天今臨的虛假承諾,一切都訴冬天結束前......安娜,我唯一的遺憾,是唯一的嗎?就是我一事無成,續詩計畫毫無進展,只有零碎的字句。」
         晚年患病的詩人,因為遇見一位男孩,而開始一段小小的遊盪,度過「永遠的一日」。在小旅程中,詩人與小孩除了漫步、開車於山路或搭上「回憶巴士」外,大船更是一個重要的意象。於海外成長的亞歷山大,離鄉歸鄉都是海,在送走男孩回鄉的那刻,映著大船開離的獨自身影,更悄悄明白如何面對死亡和理解永恆。旅途中,一定能聽見Eleni Karaindrou的音樂在水上,祝福我們永遠,幸福健康。

〈公路上流浪:巴黎德州〉
         一樣是漂泊,然如果有地方可以寄託,是不安的確幸,轉念間,想到我們很常如溫德斯電影的主角一樣,在公路上,不知道家在哪。
         像是《巴黎,德州》中,消失許久的Travis帶著兒子,啟動[2]灰藍色的小貨車,踏上尋找老婆Jane的路程,再也不回頭。熾熱的艷陽下,追求常在遠方,在父子的可愛對話間雖有感傷,卻也消弭或原諒了長時間對彼此的等待。
         哪裡是巴黎?是美國德州的某個小地方。如果我們想在那裏建築一個家,不用搭上高科技的飛機,而是幾日的公路之旅,慢慢地欣賞沿途風景,細細品味不同空氣,抱有一點幻想,才可以抵達。Travis見到思念已久的Jane後,沒有多問些什麼,也許是知道自己的不稱職與愧疚,所以最後在路燈下,知道母子相逢,且找到自己心中的歸屬,而後開車離去,繼續流浪。





         尋找鄉及家的路途,該如何上路,又如何前往?離鄉幾哩之外,在哪種乘載工具上,才會恍然想起已在霧中模糊的歸處?交通工具除了是行動的載具外,更為移動記憶的載體與路途風格的選擇。我們如何記憶一個地方,往往和如何移動有很大的關連。若是用漫步,則可以發現相對速度之下的城市之快;若搭乘飛機,則可以體會世界之大卻距離偌短的時空超越之感。交通工具之於我們改變了人對於時間和空間的認知,也影響了記憶的氛圍。
        
         後來,幾乎沒有什麼機會坐火車回宜蘭。我知道,龜山島還在左手邊等著,但是當代的無鄉之人,遊蕩在不同想像與場域之中,來回穿梭,實際生活的可以豐實自我,卻心理寄託卻不知道著落。也許在移動中陪伴我們的事物有時是改變對周遭環境看法的夥伴,也拖此之福,真的家鄉也許只在自己情緒或記憶存留。所以,一旦上路,我們該怎麼回家。



<最後重點>
本文主要收錄於清大夜貓子電影院十周年影展報NO.1
清大夜貓子電影院。(部落格) (臉書)。是個一群非專業的電影人一起經營的新竹好所在。我們熱愛電影,關心電影,所以繼續活下來。


p.s. 此篇感謝文倩發想與共同策畫。超喜歡她提的點子,所以寫下來了。
p.p.s. 此篇也感謝夜貓的若怡。經過反覆校稿 (與脫稿/拖稿) 演出。

圖片出處




[1] 侯孝賢導演的電影中,火車是一種經常出現的交通工具。不論是《戀戀風塵》中,乘載阿遠成長的場景。還是《南國,再見南國》中,火車隱喻著舊時代的不再或交替的來到,都是侯孝賢電影中的經典畫面
[2] Travis 開的車室1959FORD公司出的Ranchero。是一種compact pickup tru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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